日历还翻在农历的四月,粽子叶的清香就跟着风飘来了,又要过端午了。陕北的天还是老样子,说变脸就变脸,沙尘“呜呜”地卷着黄土扑过来,天总是昏黄的,出门一趟,回来吐口唾沫都带土。可就在这漫天的混沌里,老家窑洞外头那棵老槐开花了,白花花的一串一串挂在枝头,像谁趁老天爷不注意,偷偷系上的花串子。
这棵槐树比我爷爷年纪都大,树皮皱巴巴的,摸着像核桃壳。小时候就盼着槐花开,放学回家,书包一扔,就和小伙伴在树下玩。调皮的孩子拿长棍子打槐花,花扑簌簌往下掉,大家抢着捡。
今年沙尘太厉害,春天都乱套了。周末带孩子回了趟老家,看见老槐树上开的花,一下子就馋了,想吃槐花洋芋擦擦。我妈二话不说,挽起袖子就忙活开了。
她搬来小板凳坐在槐树下,粗糙的手捏着枝桠,轻轻一拧,带着细梗的槐花就簌簌落进竹篮里。“挑没虫眼的,嫩乎的留着。”她一边挑拣一边教孩子,干枯的花蒂和小虫子被仔细剔出来。洗净的槐花在竹筛里沥水,水珠顺着花瓣滴落,把白花花的槐花衬得更水灵。
这边厢,案板上的洋芋“哒哒”地响。我妈左手按住灰扑扑的洋芋,右手握着擦子,手腕轻轻往前推,金黄的洋芋丝就瀑布般垂落进陶盆。“擦粗些,太细蒸出来发黏。”她叮嘱着,动作却没停,不一会儿就堆起小山似的洋芋絮。
槐花和洋芋絮在大盆里“会师”,我妈抄起勺子,先撒上一把粗盐,雪白的盐粒落在食材上,像给它们披了层薄霜。接着抓一撮花椒面,暗红色粉末在半空划出弧线,混着槐花的清甜,空气里瞬间多了股辛香。两勺菜籽油浇下去,她抄起木勺快速搅拌,油光在洋芋丝和花瓣间流转,原本松散的食材变得油润起来。
最关键的一步是裹面粉。我妈舀了一大碗面,手腕轻轻抖着,雪白的面粉像细雪般撒进盆里。“要一边撒一边翻拌,别让面疙瘩藏里头。” 她教我用手指搓开结块的面粉,直到每条洋芋絮、每朵槐花上都均匀裹着层薄粉,白花花、蓬松松的,像裹了层云雾。
灶台里的柴火早烧得噼啪作响,火苗舔着锅底。我蹲坐在灶膛边添柴,边拉风箱,儿子在跟前抢着也要拉。这风箱现在可不多见了,但父母辈没这可不行。看着大铁锅里的水咕嘟咕嘟冒起细密的白汽。笼屉铺上干净的笼布,我妈把拌好的洋芋擦擦轻轻抖散铺进去,再用筷子戳几个透气孔。“蒸二十分钟,火不能断。”她把锅盖压严实,蒸汽立刻从锅盖边缘的缝隙里钻出来,带着槐花的甜香。
时间一到,掀开锅盖的瞬间,热气裹着香味“轰”地扑出来。我妈利落地把洋芋擦擦倒进大瓷盆,滚烫的热油浇在干辣椒和蒜末上,“刺啦” 一声,再撒上翠绿的葱花,再倒两勺自家酿的老陈醋,白的洋芋丝、粉的槐花、红的辣子、绿的葱花在盆里打着转,香味扑鼻。
现在日子好了,超市里也能买到槐花,可吃起来总不是小时候的味道。每年槐花开,就想起老家的老槐树,想起我妈做的洋芋擦擦,想起和小伙伴在树下玩的日子,就算是被沙尘追着跑的样子,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亲。这槐花香,这洋芋擦擦的味道,早就刻在心里,成了我对老家最深的念想。(王国进)